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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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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天氣漸漸消,不遠處山巒上的皚皚白雪已經消融,度過新年後日子仿佛跑似的過得極快——也可能是因為在薩拉倫莊園日子過得太安逸。老管家盡忠盡職,仆人們也都勤勞安分,再沒有比這樣的生活更美好的了。

何麗雅開始覺得冬裝一點也穿不上了,便算是真切的感覺到了春的來臨。她坐在書桌旁用鉛筆草描窗外的樹上新發的枝丫,不時舉起奶茶淺酌。

快半個月了,從布蘭登上校再次啟程前往倫敦算起。而再過一個月,四月草長鶯飛的時節,威勒比和貝絲的婚禮即將在他那位表姑史密斯太太的艾倫漢莊園內舉行。雖然這件事的起頭不算是什麽好事,但結局倒是還不錯。史密斯太太對於威勒比能夠勇於承擔責任表示欣慰,並且表示她的財產仍是他的,如果他能夠繼續踐行這樣的行為的話——她恐怕並不知道,這一切最大的功臣,該是那位內心強大的詹姆斯夫人。

說到詹姆斯夫人,自她到弟弟的莊園德拉福做客開始,她便三天兩頭邀請何麗雅過去。剛回來時約翰爵士舉辦了幾個頗為熱鬧的聚會,詹姆斯夫人在那裏總是拉著何麗雅在身旁談話,簡直像是有談不完的話似的。不過何麗雅也不怎麽想要去交際那些刻板保守的英國鄉紳們,和他們交流不僅是對自己古英語水平的極大挑戰,而且還得忍受他們對於中國的種種自以為是的高談闊論。有些問題實在太可笑了,偏偏問的人還一本正經,並且用一種熱切的急需承認的眼光死死盯著你——有幾次何麗雅甚至不得不在極為想笑,面部差點痙攣的情況下,回答那些分明嚴肅得不得了的人荒謬的問題。到後來,她索性一到晚會便主動坐到詹姆斯夫人身邊去,直到有人請她跳舞——大多數時候都是布蘭登上校——才起身。

和布蘭登上校跳舞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兩個人真是天生一對。彼此的默契連他們自己都感覺吃驚。跳舞時難免有適度的身體接觸,那滑過肌膚的敏銳觸感又是讓兩人心驚肉跳的部分。何麗雅常常在一曲將畢時跳得面色潮紅,當然,那也並不全是跳舞的緣故。她嬌小的樣子在上校的面前,像是只溫柔歡快的小貓。她常常平視布蘭登的胸口,會出神的想著如果能靠在上面會有多美好,並不知道對面的人懷著同樣的渴望。然而一曲舞畢,兩個人還是得依依不舍的致禮告別。

那樣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布蘭登上校去了一次艾倫漢和史密斯太太商量威勒比與貝絲的婚禮,然後就起身去了倫敦。少了上校,約翰爵士那熱情喧鬧的聚會對何麗雅便沒有了多大的吸引力,加上詹姆斯夫人和詹寧斯夫人漸漸成了好友,兩位婦人在一起有了說不完的話,何麗雅處在中間更加無趣。而喬治因為有事,跟著他舅舅去了法國,似乎日子便沒什麽意思了。

於是何麗雅回到莊園,後來的後來,她嘗試著找了新的樂趣。

她讓艾利克找到了一位畫師,更準確的是一位毫無經驗和剛畢業不久的畫家。這個人一出現在平靜無波的薩拉倫莊園,立即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水裏,驚起了波濤無數。

他叫做尼多·米卡維奇,是個意大利人,剛剛從皇家畫院畢業,正在英國逗留,準備游歷幾個月之後就回自己的祖國意大利。他碰巧那日走到這山谷附近,見天色已晚,便要在薩拉倫莊園借宿,艾利克彼時正在琢磨一件事情,而一看見這個青春痘都還沒有褪去的小夥子,他立即覺得自己這事兒似乎有了著落,便立即把他帶到了何麗雅面前。

雖然在英國待了好幾年,尼多的英語水平卻不怎麽樣,用帶著意大利口音的英語向何麗雅問好後,極為錯愕地被女主人那如狼似虎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幾圈,弄得他的臉像個煮熟了的番茄。何麗雅見他背著自己的畫具,立即要求他把作品拿給她看看,於是尼多照辦,而何麗雅看見他的畫作後,發覺這個有些靦腆得讓人想要調戲的畫家油畫水平很不賴,便立馬有了興趣。

艾利克在這時候趕忙拿出了他的想法,他提議讓尼多替何麗雅畫肖像——至於為什麽,這個莊園的歷任主人的肖像不都還掛在墻上嗎?這可是傳統,而傳統是需要重視的。

何麗雅對艾利克的提議覺得怪怪的,她聯想到花團錦簇的追悼會,呃,正中上面掛著相片。她可不希望自己在還活蹦亂跳的時候就被掛在墻上,而且還要跟著那麽多奇奇怪怪的老頭老太太的畫像掛在一起,弄得好像已經離開人世了幾百歲似的——不過,先畫一畫,似乎也很有意思。更何況,尼多那張可愛的圓潤的娃娃臉不知為何就激起了何麗雅那有些泛濫的母性保護欲。另外,何麗雅自己也想要借此機會學學畫畫,因此,就正式以聘請畫師為由將尼多留了下來,而尼多也一口答應了。

從此,薩拉倫莊園開始興起了新一輪的血雨腥風。女仆們對於這個新來的畫家很感興趣,畢竟薩拉倫莊園內那些小夥子的臉蛋她們可是看膩了,而尼多這富有異國風情的臉龐帶來了不一般的新鮮勁兒。更何況——尼多十九歲的年紀,如果忽略臉上那些飽含情調的青春痘,也算得一個長得頗為漂亮的少年了。由於關註的人太多,所以難免彼此之間開始形成一種奇怪的爭風吃醋的局面,有時候一群和另一群站在不同的地方悄悄打量這個少年,然後都偷偷的笑。而尼多聽見了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尼多說他留下來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東方人,不是只存於書本或畫像上的,而是實實在在的中國女子。這話弄得何麗雅覺得自己好像被標本參觀了似的,不過,只要尼多不要她脫光了給他做模特——當然他也不會好意思提出這樣的要求。

尼多是個安靜而寡言的年輕人,像一切傳說中的畫家一樣,臉色蒼白,神情憂郁,多數時候害羞而沈默。何麗雅看著他就會想起自己現實裏的那個堂弟,背著畫板,在春游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畫畫,用彩色鉛筆描摹天空大地,漂亮極了。

何麗雅要尼多教自己畫畫,用鉛筆素描。作為一個老師,尼多不算合格,因為他總是會被何麗雅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無話可說。他實在太認真了,不過因為認真,所以何麗雅的畫技突飛猛進。

正如現在,一杯奶茶還沒有見底,何麗雅已經刷刷刷在紙上畫完了。不過素來心思活泛的她這次也不例外,她在枝丫上把新出來的小嫩芽全都換成了小桃心,然後在素描旁白用她那一手爛得可以的英語寫下:春天來了。

她下樓去把最新的作品遞給尼多看,敲門之後尼多叫她進去。她一眼瞥見尼多面前的畫板上蓋著白布——那是尼多給她畫的肖像,然而奇怪的卻是他並不讓任何人看見,只是一個人待在畫室自己創作。何麗雅一直奇怪為什麽他不讓她坐在面前擺姿勢讓他畫,如果那樣,他畫得好不好自己可以一眼就知道,而且自己也可以擺出自己想要表現的神情。尼多對於何麗雅的問題避而不答,只是說最後絕對會讓她滿意,讓她覺得自己的錢沒有白付。而現在這種遮遮掩掩的陣勢讓何麗雅覺得心裏像是在撓癢癢,她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進來都想要把尼多那故弄玄虛的白布扯掉。

果不其然,尼多看見何麗雅的新作,仍舊是淡淡的表情。指導何麗雅的時候他只會有兩種情況說話,一種是何麗雅的作品還不錯,他會說一句可以;而另一種則是她的作品太差,他會說不可以。而大多數情況下,他用不說話來表示何麗雅作品十分符合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中庸之道。

何麗雅在尼多旁邊的位子坐下,想要磨磨蹭蹭的等他打開畫布。不料尼多卻在這時候說話了。

他把何麗雅的作品扔在一旁,輕聲對她說:“麗雅小姐,你喜歡上了一個人?”

何麗雅完全楞住了,她朝著尼多猛地眨巴眨巴著眼睛,然後張開嘴:“你怎麽知道?”這語氣太軟,完全就是不抵抗就承認了。坦白說,尼多雖然初看很含羞待放,實際上卻是個氣場頗為強大的人,更何況沈默寡言的人一旦說出話來一般都是一鳴驚人,要不,至少也要讓聽的人本能地嚇上一跳,尼多這次的話一下次戳到了何麗雅的癢處,弄得她很難不咯噔一下。

“有誰會在樹枝上畫桃心?除了戀愛中的女子,沒人。”尼多似乎很享受現在何麗雅的表情,他瞇起眼睛把何麗雅那張開始發紅的臉看了又看。

何麗雅不知道是該瞞他呢還是該告訴他?要知道,從倫敦回來後,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幾乎沒人知道她已經喜歡上了布蘭登上校,包括艾利克老管家。許多人還以為她最終會和喬治·福斯漢特先生在一起。

不過,就算告訴尼多也無妨,畢竟他過幾個月就要離開這裏,自然會把秘密帶走。

“事實上,我確實喜歡一個人。”何麗雅把兩只手放在面前,讓兩個手指打架。在一瞬間或許有人會覺得她是在害羞,保持女兒家的姿態。實際上,這樣想的人往往是對人性的認識太片面——在下一瞬間,何麗雅已經從小貓變成老虎。“但是,這件事情和你關系不大,米卡維奇先生。而且,如果你不小心對外說漏了嘴,那麽,”她停頓了一下,想了想中國咒人的話怎麽翻譯成英文,“你就得和明天的太陽說拜拜了,尼多!”她一臉兇神惡煞,惡狠狠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屋內保持了幾秒鐘的沈默,然後尼多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是不是探聽得太多了?”他問。

何麗雅松了一口氣,然後說:“很多。不過,你的領悟力真準,竟然能從畫中看出畫畫的人的情緒來,這算是畫家的天賦吧?”

尼多聳肩,“每一幅畫都是有心情的。”

正在說著話,有人敲門進來,是艾利克管家,手裏還拿著一封信。

“布蘭登上校的來信,麗雅小姐。”

何麗雅走過去快步接過信,然後又走回座位上。拆開信的時候,尼多就靜靜坐在對面看著。

從布蘭登上校又一次離開德拉福後算起,他幾乎每周都要給何麗雅寫上一封信。當然,信中並沒有太熱切的情話,因為兩個人彼此還沒有真正吐露情誼。但是這信的本身,便是一種說明,從倫敦回來之後,布蘭登上校不再像以往那樣特意克制自己的情感,而是開始適當而委婉的表達自己的心意。這像是一種小心翼翼怕把心上人驚嚇到的靠近,直到有一天他終於能夠牽起她的手,這中間恐怕還得需要一些時間。

上校這次在信中沒有說太多,只是說他在倫敦碰巧看見一家不錯的巧克力店,詢問何麗雅是否需要在他啟程回鄉之前要他捎帶點巧克力。另外還說了一些關於威勒比和貝絲婚禮的話,還有,在最後,布蘭登小心地寫下:想你的,克裏斯托弗·布蘭登。

何麗雅有些想要傻笑,她仿佛已經透過信看見了布蘭登那張溫和的面孔,正用深情的眼光凝視著自己。天吶,為什麽她又一次要把自己陷入愛情的泥沼裏呢?

餘光瞥到有一雙眼睛正看著自己,何麗雅看過去,然後朝著尼多挑眉。

“看來就是這個人了。”

“就是這個人。”何麗雅合上信,說話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忍不住補充一句。

“布蘭登上校,住在山谷另一邊的德拉福莊園。單身漢,三十幾歲,聽說人既溫和又善良正直。”

何麗雅楞了楞:“你從哪裏聽說的?”

“斯嘉麗告訴我的。”斯嘉麗正是這莊園裏最對尼多傾心的一個女仆。

女人果然是可怕的八卦源流。何麗雅嘆氣。

“你為什麽不把一切挑明呢?不要再愁眉苦臉,柏拉圖說過,要在短暫的生命裏尋找永恒。”

“我愁眉苦臉了嗎?”何麗雅詫異地摸摸自己的臉頰。

“雖然你擁有整個薩拉倫莊園,可是卻看起來不夠快樂。雖然你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般病怏怏的姿態,但是你也很少能爽朗大笑。你年紀尚輕,幹什麽弄得像是那些個成日裏沒什麽事幹枯坐在自己的家產堆裏的老太太?”

何麗雅看著尼多那張青春痘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總顯得青澀的男人。

“你說得,挺對的。”她咽了咽口水說。

“所以,為什麽不告訴那個上校你喜歡他?”

“因為……”何麗雅緩緩的說,“我是個女的啊。”

“也許你可以給他一點提示,讓他能明白你的心意。”尼多說,“就把這幅畫寄給他,那麽他什麽都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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